五月雨晴梅子肥
楊稱權(quán)(甘肅?。?/span>
江南的5月原是浸在水里的。苔痕在青磚縫里繡出碧毯,蝸牛馱著銀亮的房舍在墻上蜿蜒,連空氣都稠得能擰出汁水??蛇@雨一歇,天地便換了副面孔。瓦當(dāng)垂下的水珠漸次稀疏,最終凝成晶亮的琥珀;石臼里積著的雨水泛起細(xì)密漣漪,倒映著云開霧散的穹頂。最妙是梅葉經(jīng)雨浣洗,褪去浮塵,露出底子里的蒼翠,仿佛古人筆下的青綠山水,層層疊疊直鋪到天邊去。
記得兒時(shí)總在這時(shí)候挎著竹籃往梅林跑。老人常說“梅子熟時(shí)楝花飛”,果然見著紫白楝花如雪片紛揚(yáng),落得滿頭滿肩。青梅還帶著薄霜似的果粉,指尖輕觸便簌簌落下,露出底下瑩潤的果皮。那時(shí)不知“望梅止渴”的典故,只曉得將梅子塞進(jìn)陶罐,層層碼上粗鹽,再壓上鵝卵石。待到秋深啟封,酸咸中竟?jié)B出幾分甘冽,配著白粥能吃3大碗。如今想來,那罐中封存的何止梅子,分明是整個(gè)溽暑的蟬鳴與星光。
前日路過城郊果園,見著果農(nóng)們正搭著木梯采梅。竹篾編的笸籮里,青梅堆得小山似的,果柄處還凝著晶亮的露珠。有婦人坐在樹蔭下削梅,銀刀過處,梅肉綻成蓮花狀,琥珀色的核骨碌碌滾進(jìn)青瓷碗。這場景讓我想起《齊民要術(shù)》里制梅醬的法子:“取黃熟者,去核,熬令如飴。”原來,千年前的風(fēng)物至今仍在民間煙火里溫著。

最饞人的是雨后新焙的梅子茶。取半熟梅子搗碎,和著紫蘇葉、冰糖文火慢熬,待湯色轉(zhuǎn)成琥珀,濾去渣滓,兌入去年存的雪水。呷一口,酸中帶甜,甜里裹酸,像把整個(gè)梅雨季都嚼碎了咽下。鄰家阿婆總笑我:“慢些喝,這茶要配著故事才入味?!惫唬顺隼C著梅枝的坐墊,說起年輕時(shí)在梅林里遇著秀才討水喝,臨走留下半闋《一剪梅》的舊事。茶煙裊裊中,連時(shí)光都變得綿軟。
梅子肥時(shí),蟬聲也漸次稠密。樹影婆娑間,總見著三兩黃口小兒踮腳夠梅,衣襟兜不住的果子滾落滿地,驚起竹叢里酣睡的貍花貓。這情景與范成大筆下的“梅子金黃杏子肥”何其相似,只是如今少了麥花雪白,多了高樓參差。但只要老梅樹還在,只要梅雨還會(huì)來,那些關(guān)于時(shí)令的密碼,便永遠(yuǎn)刻在民族的基因里,代代相傳。
暮色漫上梅枝時(shí),西天燒起晚霞,將青梅染成緋紅。忽然懂得古人何以將梅子入詩入畫:那圓潤的果子里,藏著整個(gè)江南的精魂。春的余韻、夏的序曲,都在這些果子中悄然過渡。而我們要做的,不過是如老梅般扎根大地,在四季輪回里默默積蓄,待風(fēng)雨過后,捧出滿樹玲瓏的心事。
夜雨忽又淅瀝,梅影在窗紗上搖曳,宛如宣紙上未干的墨痕。枕畔半卷《東京夢華錄》里,正寫著“梅家有女,善制青梅羹”?;秀遍g,竟分不清是夢是醒,只覺滿室生涼、梅香沁骨。這大概便是5月雨晴的妙處,總在將晴未晴時(shí),在將酸未酸處,藏著天地間最動(dòng)人的伏筆。
圖片蔥蓮由周侃攝。



編輯:白 浩
校對:錢 磊
二審:和繼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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